下午四点整，外婆的手术终于结束。
灯熄灭的一瞬间，江橙几乎是本能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。
“岑主任！”
岑谦从手术室里走出来，满脸的疲惫，但眼神里还是有光的。
“徐阿婆的情况暂时稳住了，不过至少还要在ICU里观察几天。”
岑谦实话告诉江橙，徐阿婆因为有严重的糖尿病，术中突发脑梗，又因为血管过于脆弱，无法进行释压操作。
“所以真正艰难的，可能还是后续的状况。如果发生二次脑梗或颅内出血，或者术后感染腹腔，引起多种并发症。确实就不是很乐观了。”
江橙提着的心跳难以落回踏实，但是这样的结果已经远超于最坏的可能了。
手术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成功率，总是要一关一关闯下来的。
她相信外婆已经很努力了，但也不忍外婆最后的时间里要在病床上痛苦且毫无生活质量地度过。
“谢谢你了岑主任，我都了解了。我这边没有别的意见，全听你这边的方案。”
“谢谢信任。”
岑谦擦了一下额角的汗水，目光落在江橙受伤的右手上：“怎么弄成这样？”
手术前最后沟通的时候，岑谦记得她好像都还没受伤呢。
江橙有点不好意思，只能多此一举地把手藏进袖子里。
“哦，我不小心的。可能太紧张了，不小心摔了一下。”
岑谦看破也不说破。毕竟之前在手术室里面对生死攸关的局面时，却迟迟没能等到家属签字的知情文件，经验丰富的医生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。
不过岑谦当时已经提前为徐阿婆做了最紧急的救治措施，一则因为他了解江橙，一定会不惜任何代价不计任何阻力。
二则，可能岑谦自己也说不清楚，或许是一时冲动，或许是足够自信。
但他就是做了，哪怕为此真的惹上官司和麻烦。
“行，那你也好好回去休息吧。这两天人在ICU，你也进不去，也照顾不到。”
岑谦劝江橙别想太多，无论有什么样的突发症状，医院一定会尽全力抢救。
“我知道了，谢谢你岑主任。我等下办完手续就回单位。”
毕竟，留在这里也确实帮不上忙。
ICU一天六千多的药费，江橙觉得还是要努力赚钱才是正道。
“行，那我不跟你多说了，我等下还有两个小手术。”
岑谦跟江橙告了个别，目送她往楼下去了。
“咳。”
身后传来唐慎骁有意的咳嗽声，岑谦吓了一跳。手捂心脏转过身来：“你干什么？不知道极度疲劳的时候很容易被吓到心肌梗塞么？”
唐慎骁的脸色不是很好看：“你不是还有两台手术么？怎么不赶紧休息一下，杵这干什么？”
“什么干什么？这不是刚交代完病人家属么？”
岑谦砸砸嘴：“你说这江橙也真是不容易，一个姑娘家里里外外都靠她自己跑。一帮奇葩亲戚屁事指望不上还给她添堵。”
“谁容易？谁不是这么生活的。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博爱了？”
唐慎骁扶了下眼镜，态度明显不是特别和善。
岑谦看了他一眼：“这怎么是博爱呢，你看我对谁都是这样么？你这种才是博爱呢，上到八十岁，下到八个月，只要是个病人你就和颜悦色的跟个AI似的。”
“照你的意思，她对你还挺特别的？”唐慎骁轻咳一声，一道犀利的光线通过镜片，直刺而袭。
岑谦想了想：“嗯……之前倒是没觉得，这段时间相处下来，是挺特别的。你不知道，她身上就好像有一种让人觉得特别舒服的韧性。反正我是从来没见到过这种女人。唉？什么声？”
听得咔咔两声，像是那种捏拳头捏到骨头作响的动静。
岑谦四下看看，也没搞明白哪来的。
“没声，估计你是太累了，幻听了。”
唐慎骁松开捏得很紧很紧的拳头，五指揣进白大褂的口袋里：“所以刚才在手术室里，你即使没有等到家属的确认签字书，你也已经冒险采取极端的急救措施了。是不是？”
“啊，那不很正常么？这种事，你也没少做过吧。”
岑谦抓了把头发：“你放心，我知道江橙不是那种会翻脸不认人的人。更何况，病人的生死从来都应该是由他们自己决定。真要是惹上官司，我就说，手术中病人用眨眼的方式像我传递了求生欲很旺盛的摩斯码，哈哈哈。”
“你少来这套。你这种人最是明哲保身。从来不会犯这种不按流程走的原则错误。”
唐慎骁可一点都不卖他的账。
面对对方咄咄逼人的态度，岑谦显然也有些没耐心了：“不是，你跟审犯人似的审问我，几个意思呢？我刚不都承认了么？再说了，刘护士在外头都看见了，江橙她舅舅一家都特么什么畜生没人性的玩意儿，她那么难，帮帮她怎么了？”
说完，岑谦挥挥手打了个呵欠：“我不跟你废话了，我得缓缓，吃口饭去。”
“我只是在提醒你。”唐慎骁冷冰冰地冲着他的背影道：“江橙的手可不是因为跟她舅舅一家起冲突才弄伤的。你在里头七个小时，外面都打两轮了。”
岑谦回过头：“几个意思？”
唐慎骁抬起食指关节，在鼻梁上轻轻一推：“陈宴怀和段麟希在外头打起来了。你都这个岁数了，不至于跟这帮年轻人一起没轻没重吧。跟没见过女人似的。”
“我——”
岑谦差点被噎到心梗：“不是我怎么就这个岁数了？我比你还小俩月呢。我说老唐你可真有意思，管你表弟管的宽就罢了，怎么连我你也管？就算我之后这个……这个真的追求江橙了，那也是我的自由啊。”
“谁管你了，我只是提醒你。”
“我谢谢你！”岑谦瞪了他一眼，转身走了。
唐慎骁目视他消失在走廊的背影，重新把松开的拳头又攥紧了几分。
肩膀随着松弛下来，但心里却不知为什么又是一阵闷堵。
他准备回急诊室去，转身的一刹那，就看到江橙和蓝晓瑛站在他后面，目光眈眈的，也……怪怪的。
唐慎骁是个喜怒从不形于色的人，但那一刻真的毫不夸张地说，他的表情是有些失态了。